规话名城 | 阳建强：城南往事

导读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历史文化是城市的灵魂，要像爱惜自己的生命一样保护好城市历史文化遗产。自1982年国务院公布了第一批国家历史文化名城，我国历史文化名城保护制度已走过40个春秋。

40年来，我国历史文化保护制度不断完善、理念不断提升、力量不断壮大，保护对象不断扩充，保护利用工作经验不断丰富。

40年来，一大批千年名城的守护者，秉承情怀与责任，发挥专业与技术优势，探索出了众多原创性、全局性、可复制、可分享的名城保护实践经验，留下了一段段难忘的回忆。

值此历史文化名城保护制度建立40周年之际，中国城市规划学会推出“规话名城”专栏，该专栏为学会历史文化名城规划学术委员会发起的征集文章，讲述学委会委员们守住变化中“不变”的文化根脉的故事。

本文字数：5228字

阅读时间：16分钟

 

作者 | 阳建强

中国城市规划学会历史文化名城规划学术委员会委员，东南大学建筑学院教授，住房和城乡建设部科学技术委员会历史文化保护与传承专业委员会委员，中国城市规划学会城市更新学术委员会主任委员

南京老城南地区沉积了古城发展过程遗留的历史痕迹，集中保存着丰富的文化遗产和大量明清建筑风格的传统民居，是南京历史积淀最深厚的地区，也是南京传统风貌保存最为完整的地区。与此同时，由于复杂的社会历史原因和岁月迁移，在这一地区又交织存在着严重的物质性老化、功能性衰退和结构性衰退等多复矛盾，而且面广量大。如何处理好文化遗产保护、传统风貌延续、社会经济活力提升和群众居住生活条件改善之间的关系，一直是困扰老城南地区保护与更新的难题和痛点。

十分幸运1990年代初在吴明伟先生的悉心指导下参与了《南京夫子庙大石坝街改建规划设计》，这是我为老城南做的第一个规划设计，也从此与南京老城南结下不解之缘。记得前面几年跟吴先生刚做了《青岛火车站地区改造规划》、《烟台商埠区保护与复兴规划》和《泉州古城控制性规划》，对城市保护和更新有了初步理解，并在吴先生感染下对历史文化保护产生了浓厚兴趣。在这一时期，吴先生带领东南大学学术团队相继完成绍兴解放路规划、绍兴中心区综合改建规划、南京市中心区综合改建规划、杭州湖滨地区规划设计、曲阜五马祠街规划设计、苏州观前街规划设计、无锡崇安寺地区规划设计、南京朝天宫地区保护与更新规划、南京中山陵风景区详细规划等诸多重要规划，提出了系统观、文化观、经济观有机结合的古城保护与城市更新学术思想，对我后来的学术研究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当时南京夫子庙大石坝街的环境条件较差、交通组织混乱和空间品质不高，与已全面修复和整治改建的夫子庙地区的地位极不相称，亟待更新整治。在这一规划设计里向吴先生学习和领会到如何从更大范围、文化视野、适宜尺度、传统风貌和综合交通等方面来处理历史环境中的改建问题。

1990年代初南京夫子庙地区大石坝街的现状情况

1990年代初吴明伟先生带领学生参观和调研南京夫子庙地区

博士毕业后留校继续开展相关研究工作，1998年受南京市规划局的委托，协助吴先生带领研究生开展了《南京中华门门东门西地区保护与更新综合规划研究》。研究对门东门西地区人口基本情况、土地使用现状、建筑物现状、历史文化遗迹保存情况以及道路交通、绿化和市政设施状况进行了初步调查和评定，发现该地区保存有大量的历史遗存和传统民居，但由于旧城区经历了几十年的风风雨雨，存在人口密度高，老龄化、下岗问题严重；土地使用混乱，布局不尽合理；建筑和环境质量低下，自然老化现象严重；社区基层服务设施缺乏，造成居民生活不便；道路系统不完善，交通拥挤混乱；以及基础设施欠帐过多，排水、排污、排涝不便等等突出问题，已难以满足人民现代生活水平提高要求。本着正确处理好该地区传统风貌保护与现代化发展关系的原则，研究提出充分挖掘其历史文化内涵，保护和强化其历史风貌，增加旧区活力，从实质环境改善、社会环境改善、居民需求以及历史风貌特色保护等多个方面进行综合保护与更新改造的规划建议。

1998年完成的《南京中华门门东门西地区保护与更新综合规划研究》

随后一段时间，结合南京老城的实际情况，开展了进一步的思考和实践探索。2006年，受澳门大学澳门研究中心邀请，陪同吴先生参加了“澳门现代化进程与城市规划”学术研讨会并做了“城市历史文化保护多元化发展趋势”的学术报告。在我们的报告中总结了我国城市历史文化保护多元化发展的基本情况及成因，指出随着人们对构成人类发展记忆所有遗迹的普遍重视，随着美学意义的城市景观融入城市社会生活的公共领域，随着对国家历史文化名城保护的关注进一步扩大到对一般性历史城市乃至一般性历史村、镇保护的关注，以及对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物质载体诸如历史博物馆、纪念馆、公共作坊、书画社、研究所、地方剧场、书场等等方面建设的广泛重视，城市历史文化保护多元化趋向必将会进一步得到扩大与延伸。强调城市历史文化保护不只是表现历史的辉煌，也不只是众多历史文物古迹的博物馆，更重要的，城市历史文化保护应是为了满足市民物质、精神需要，强调以人为本作为主旨，是实现城市现代化和可持续发展的重要组成部分。城市历史文化保护应融入城市经济、社会、生活、发展过程之中，要和城市更新有机结合。同时针对保护现实，尤其结合在南京的多元化模式探索，提出需要进一步拓展城市历史文化保护内涵的认识，克服“建设性破坏”“古董式、静态、固定不变的保护”和“只重视物质景观形象，忽视内在的社会与经济结构”三种倾向，倡导因地制宜进行保护方式、方法多样化选择，以及急需建立有多部门、多层次市民、多学科参与的保护评价机制、决策实施机制和资金保障机制，以使城市历史文化保护真正走向健康与可持续发展。

2006年“澳门现代化进程与城市规划”学术研讨会合影

前排右2吴明伟，后排右4张兵、左4周剑云、左5阳建强

吴明伟和阳建强在《澳门现代化进程与城市规划》中发表 “城市历史文化保护多元化发展趋势”论文

2006年与吴先生考察澳门历史城区

2008年，在南京召开的第四届世界城市论坛（World Urban Forum 4）中，联合国人居署和教科文组织组织了“地方政府如何在历史街区的振兴中促进社会与人文发展”（How local authorities can enhance a social and a human approach to urban revitalization in Historic Districts）培训项目，并以南京门西地区作为展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大家的历史街区”(Historic Districts for All)七原则的示范性场所。在这次培训活动中，我配合联合国人居署和教科文组织的代表，当时时任法国文化部文化遗产保护总监的布鲁诺·肖凡-伊瓦（Bruno Chauffert-Yvart）先生开展了前期准备和调查，并受邀做了“南京门西历史街区的保护与复兴”（Conservation and Revitalization of Historic District MenXi）学术报告，与国内外学者和管理者进行了广泛的学术交流和问题探讨。

2008年与法国文化部文化遗产保护前总监阿兰·马利诺斯（Alain Marinos）和布鲁诺·肖凡-伊瓦（Bruno Chauffert-Yvart）先生在第四届世界城市论坛会场

2007-2011年期间，在南京市规划局的领导下，与南京市规划设计研究院、南京市城市规划编制研究中心一道合作编制了《南京历史文化名城保护规划（2010-2020）》，并负责了《南京历史文化名城保护定位、目标和战略研究》专题。在《南京历史文化名城保护规划》专家咨询会和《南京历史文化名城保护规划纲要》论证会受到吴良镛、周干峙、谢辰生、单霁翔、王景慧、阮仪三、蒋赞初、潘谷西、吴明伟、陈小丽、唐凯等著名专家的悉心指导，十分幸运在现场聆听了前辈们高屋建瓴的真知灼见和谆谆教诲，为前辈们对我国文化遗产保护事业全身投入的伟大情怀所深深感染。这轮保护规划明确了“全面保护、整体保护、积极保护”的保护理念，提出以保护南京历代都城格局及其山水环境、老城整体空间形态及传统风貌为重点，形成名城“一城、二环、三轴、三片、三区”的空间保护结构，整体保护和展现南京历史文化名城的空间特色及环境风貌，并首次将历史格局和风貌保存较为完整的城南、明故宫、鼓楼—清凉山划为历史城区，指明了南京保护、更新与未来发展的方向。

2008年3月，南京市政府组织召开了“南京历史文化名城保护规划”专家咨询会

前排左2吴明伟、左3潘谷西、左4蒋赞初、左5陈小丽、左6谢辰生、左7吴良镛、左8周干峙、左9单霁翔

随后，又主持了《南京秦淮区总体规划（2010-2030）》和《秦淮区总体规划（2013-2030）》规划编制。2010年版《南京秦淮区总体规划（2010-2030）》在城市总体规划的指导下，就秦淮区新旧区域协同发展、古城保护与地区发展协调、旧城更新与建设需求平衡以及城市整体机能提升与可持续发展等方面提出了总体规划要求。2013年南京市行政区划调整，将原白下区和原秦淮区两区合并为新秦淮区，为了适应南京城市发展新要求，落实《南京市城市总体规划（2011-2030）》的相关内容，有效衔接城市总体规划与相关规划、下层级规划之间的关系，南京市规划局会同新秦淮区人民政府委托我们和南京大学编制了《秦淮区总体规划（2013-2030）》。这一版总体规划充分贯彻党的十八大提出的“五位一体”和“美丽中国”的战略方针，以行政区划调整为契机，在“资源重组、空间重构、品质重塑”的思想指导下，对新秦淮的自然、社会、经济、文化等发展要素进行优化重组，基于城市有机更新与存量规划，加强生态修复、城市修补，以传承优秀历史文化、改善生态环境质量、补足城市基础设施短板、提高公共服务水平为重点，在对老城南地区进行整体保护的同时，积极促进历史文化资源保护与多元化再利用。在规划中为了提高规划可操作性，在强化部门沟通衔接、创新沟通表现形式、编辑地方发展手册和建立公众商议平台等方面进行了尝试探索。

在详细规划方面，带领团队开展了《大油坊巷历史风貌区保护规划》和《金陵制造局历史文化街区保护规划》。大油坊巷历史风貌区是南京老城南传统民居类历史风貌区之一，为完善南京市历史文化名城保护体系，实质性开展保护利用工作，《大油坊巷历史风貌区保护规划》基于全面详实的综合评估，确定街巷空间、建筑肌理、市隐园林文化为风貌区的核心价值，构建了保护总体框架，制定了保护规划图则。在规划过程中，充分动员当地居民、政府部门、社会公众、专家学者等多方力量，通过规划前期入户调查、社区座谈、发放问卷，规划方案开展了广泛公众意见征询，邀请当地居民、社会公众与专家学者积极参与。金陵机器制造局历史文化街区是我国现存近现代工业遗存中最具历史代表性、空间格局最清晰、传统风貌最完整、历史遗存最丰富的地区之一。《金陵机器制造局历史文化街区保护规划》针对工业文化遗产“保护”和“活化”的双重需求，构建历史遗存的多尺度保护体系框架，注重历史功能的活态利用，在规划指导下，金陵机器制造局历史文化街区得到良好保护与妥善修缮，实现了片区的整体活力提升，并成功入选第一批中国工业遗产保护名录、国家工业遗产名单和中国20世纪建筑遗产项目。

在专项规划方面，与南京市规划设计研究院有限责任公司、南京工业大学建筑学院联合编制了《南京市工业遗产保护规划》。规划对南京市工业遗产进行了历史研究和现状调查，全面评估了南京市工业遗产的价值与特色，提出了南京市工业遗产保护的总体目标，构建了南京市工业遗产的保护与再利用体系，在深入研究工业遗产价值的基础上，评估认定了52处保护对象，确定保护目标、保护原则和分类保护措施，其中老城南地区的金陵机器制造局(晨光1865科技创意产业园)、南京第二机床厂（国家创业人才产业园），南京工艺装备制造厂（南京广电越界创意产业园），南京印染厂、南京第一棉纺织厂（悦动新门西）等入选其中。保护规划编制打破专业、行业界限，规划、文物、经信、房产、土地等部门分工合作，政府、学者、企业与群众等多方参与，先后组织10多个相关职能部门参与，并召开了20余场各种征求意见会议，通过新闻发布会、规划展览、网络等各种渠道征求公众意见，充分考虑了政府意志、专家意见、企业需求以及群众意愿的统一，较好地协调了工业遗产保护与现实城市更新的矛盾，实现了工作组织由封闭转向开放的全社会参与模式，提高了保护规划的公众参与度。

在这一段时间，为更好地综合解决南京城墙在保护与展示过程中遭遇的问题，整体提升南京城墙沿线的景观和环境品质，积极为将来申请世界遗产做好准备，受南京市规划局委托，在陈薇老师和王建国院士带领下，编制了《南京城墙沿线城市设计》，我负责了其中的东水关-西水关段南京城墙沿线的工作任务，在规划里详实调查了城墙及其周边的保护利用状况，在保护传承城墙历史文化信息的基础上，本着最大化保护城墙的原真性、历史环境整体性和多样性原则，依据城墙的段落特征，制定了因地制宜的保护利用设计方案，注重增强城墙游览体验感和提升城墙周边生活环境品质。在规划指导下，东水关公园、外秦淮河、武定门周边、雨花门周边、中华门周边等地段开展了环境品质提升、功能结构优化、基础设施完善、慢行系统梳理等工作，取得了良好效果。

回顾三十余年默默耕耘的美好时光，十分荣幸主持与参与了南京老城南地区多种类型的保护更新规划，这使我能够从多个方面和多个层面不断加深对南京老城南地区的认识。更为宝贵的是，在参与的过程中，向崇敬的前辈先贤和社会各界的朋友们学习到了很多东西，受益匪浅。与此同时，也深深体会到南京老城南地区保护与更新的发展经历了一个矛盾冲突、实践探索和逐渐形成社会共识的曲折而艰辛的过程。正是多年来政府管理部门、专家学者、社会群众和规划建设工作者们长期不懈的执着坚守、精心呵护和无私奉献，才使得南京老城南保护与更新取得了今天的伟大成就。

目前我国已经进入强调文化自信、以人为本和高质量发展的新时代，更需要站在城市文明进步和城市可持续发展的高度，本着对文化遗产保护传承全面负责的神圣历史使命，坚持核心价值导向和保护初衷，立足更为长远和全局目标，避免急功近利和舍本逐末，基于系统思维、整体思维和底线思维，采取整体保护和有机更新方式，积极发扬工匠精神和绣花功夫，切实加强实施保障机制建设，将南京老城南保护与更新工作做得更好。

供稿单位：中国城市规划学会历史文化名城规划学术委员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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